母亲先于1970年代病逝。
风雨席卷了天童山，慧生只好携师父回月月住的三间瓦房。师父病的不轻。为了掩护好师父，没有身份不行。这身份就是有家有业群众。他和月月到公社领了证。响应号召嘛，坚决还俗当农民。月月知道他没那个心，自己一个人睡一个屋，让慧生和他师父睡一个屋。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，时时半夜冲进来查看被窝，还摸被褥有没有热乎气。有那么几天，慧生只好夜里坐在月月身旁睡。窗户外有听床的，师父夜夜把痰吐在窗户根底下，惹得外面心里一片骂声。
和尚留头发了，身上穿的衣服也和当地老百姓一样，可还是不行，原因是慧生还没给他们造出小人。干什么都得有个果实，他们还没胜利果实，怎肯善罢干休？逼得慧生和月月没法，十天半个月一愁莫展。这时，师父发言了，要个孩子还不容易，先假装怀上，到时候到城里捡一个不就完成任务啦。月月一听也对，便照此办理。到了第九个月上，慧生和月月不得不天天晚上进城，在天亮之前守护在医院门口，或公共厕所外面，找宝似的把小县城转悠个遍，就等着一个婴儿从天而降。白天还装着没事似地下地干活。晚上不睡，白天又不能睡，这可苦坏了一对假夫妻。月月开始埋怨，慧生无奈只好低头不语。纸包不住火，时间过了，是要出事情的。
再这样下去，人非得被逼疯不可。
一天早上，吃罢饭。师父发话了，从今天起我们仨人诵观音圣号求子。慧生说师父，你这法子行吗？送子观音是给不能生育的妇夫送子，会给我们嘛？地没种，哪能有果实？师父说会，听我的没错，只要至诚诵持，菩萨会帮我们度过难关的。遵师嘱，三人白天默诵南无大悲观世音菩萨，晚上，月月和慧生就往县城里跑。在夜晚没人的路上，大着声诵南无大悲观世音菩萨……眼见着孩子足月，奔十一个月去了。月月急红了眼，就差一头撞墙上，死了算啦。
天无绝人之路，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，待夫妻二人精疲力竭地从县城急三火四地赶回来时，见自家的门口分明放着一个包着孩子形状小包袱。两人慌里慌张地向四周围张看，没人。慧生轻开屋门，月月把包袱抱在怀里，像抱着救星一般冲进屋里。师父被响声惊醒。这不能怪他们动作声太大，怪就怪心里一时太激动了。月月小心翼翼地把包袱打开，借着师父手电的微光，慧生在一旁拍手轻喊了一声：菩萨保佑！包袱里果真有一个孩子。一个漂亮的小女孩，冲三个人甜甜地一笑。
月月有些手舞足蹈地说，真少见，这孩子会笑。
慧生一听脑袋有了充电的感觉，说：那就叫她笑笑吧
笑笑是四口之家的希望。她的可爱，使这个佛化家庭有了家的感觉。谁也不敢打保票将来会如何，佛像没了，庙没了，僧人流离失所，这个国家还会是大乘佛教的兴盛地吗？没了达摩祖师所云的大乘气象，慧生的坚持就会成为空中楼阁。反正师父坚持着，他就坚持。由笑笑从天而降这件事上，说明佛菩萨没有离开中国。慧生如是想。
笑笑一晃，五岁了。她有些缠人。懂事早的人，都是缠人的。妈妈累一天了，晚饭用过，刷完锅，倒头便睡。笑笑在起了轻微的鼾声床上呆不住，便拿着小枕头趗轳到地上，再溜到爷爷和爸爸的睡房。她拱到慧生的怀里，慧生搂紧了她，也鼾声四起。她把双手的中指塞在鼻朵眼里，只好仰着小脑袋瓜望天棚。爷爷在一旁打坐，笑出了声。
笑笑对爷爷说，你们都坏。
咋坏啦？
躺的躺，坐的坐，谁也不理我。
他们劳动了一天，累了。
爷爷，你怎么不去劳动？
爷爷岁数大了，干不动了。
爷爷你多大？
九十三啦。
九十三，是多大？
比天小，但比这座房子大。